讀書作文史蹟補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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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筆者的《無錫時期的錢基博與錢鍾書》一書由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出版,其中的下卷第四章“從桃塢到輔仁”,對錢鍾書在桃塢中學的學習生活作了相對較為完整的介紹。此後,又有錢之俊《錢鍾書少年時期的讀書與作文》、《錢鍾書與〈桃塢學期報〉》和張劍華《錢鍾書與他就讀的桃塢中學》等文章,披露介紹了一些新發現的錢鍾書桃塢中學讀書生活史蹟。在此基礎上,筆者最近又有了一些新的發見,於是再作補遺如下。 一、錢鍾書在桃塢中學的作文排名

讀書作文史蹟補遺

劉衍文先生《漫話錢鍾書先生》一文中曾有一段文字,轉述從別人那裡聽到的錢鍾書讀中學時的軼事:

吳戩轂兄見告,《圍城》第一章寫方鴻漸:“他國文曾得老子指授,在中學會考過第二,所以這信文縐縐,沒把之乎者也用錯。”為什麼要說考第二,不說考第一呢?原來這也是有所本的,本事為錢公讀中學時的作文評比。得第一名的是後來在吳兄就讀的文治中學任教的朱光輝先生。據朱老師說,原先錢公在中學讀書時,每次作文,總是排名第一,但至朱來插班後,就退居第二了。錢公不服,要求單獨比試,校方特允出二題讓他們競爭。錢公又提出大家要在兩小時內當場交卷,朱說,我下筆沒有錢鍾書快,也不是上正式作文課,文有二題,是否允許我次日交卷,校方許之。次日有關老師經過認真評閱,評下來的結果,還是朱為第一。退一步說,即使上文中所述之事是真實無疑的,仍然還存在著一個需要進一步明確的問題,那就是:錢鍾書和朱光輝作文的“第一”和“第二”之爭,是在班級範圍呢?還是在年級範圍呢?抑或是全校範圍呢?張劍華《錢鍾書與他就讀的桃塢中學》一文中說:“錢鍾書入校不久,第一次參加了競賽,就得了中文競賽全校第七名。後來,每次作文競賽,錢鍾書總是排名第一,直至一個叫朱光輝的學生的出現才改變了這種狀況。”看來是將其理解成全校性的作文競賽了。但是細味《漫話錢鍾書先生》一文的文意,是說由於有朱光輝的“插班”進來,才使得錢鍾書的作文排名由第一退居到第二,說的似乎還是在一個班級之內的事情。

關於這一點,在我們現在發現的新材料中也能得到一定的佐證。《桃塢學期報》第九卷第二號的“本校春秋”一欄,第一條“前茅慮無”下記:本校為激勵生徒,研精(筆者按:當為“精研”)國粹起見,爰於正月十八號,舉行中文競賽,題為《為學無止境》。同學分坐紀念與自修兩室,沉思力索,勾心鬥角,烏絲擷宋、班之豔香,麝墨潑韓、蘇之潮海。鴻篇佳制,定多巨觀。

吾校為發揚同學之競勝精神,爰有文章競賽,玉尺量才,堪稱盛舉。乙丑冬,以“為學無止境”為題,命全校同學共作之。張君青蓮以最優獲全校第一及高三第一,王君鳳炅、王君進生、曹君覲虞、房君鑑釗暨府君丙,各以優勝佔一級鰲頭之選,鴻章佳制,爛然可觀。因請於張身立夫子,以高階中學三級之第一披露本報,以示精彩。身立夫子謂:曹、房二君雖列級國中,其競賽成績優入高中之選,當表而出之。因合之共五篇,依班次列之於左。

在導語之後,分別刊載本次文章競賽全校第一名及各年級第一名的同題作文,依次為:全校第一併高三第一張青蓮,高二第一王鳳炅,高一第一王雋生(導語中作“王進生”),九年級第一曹覲虞,八年級第一房鑑釗,七年級第一的府丙之文則未刊。其時錢鍾書和朱光輝(假如他是桃塢學生的話)正在讀九年級,但兩人中的任何一人,既不是全校第一,也不是九年級第一,可見在全校作文競賽中,錢鍾書或朱光輝“總是”排名第一的說法是不可信的。 二、錢鍾書桃塢中學時期作文補遺

桃塢中學的學生自辦有校刊《桃塢學期報》。該刊創辦於1918年。在錢鍾書就讀的那幾年中,該刊每學期出一期,每期中文文章約佔一大半,英文文章約佔一小半。中、英文文章設“中文編輯部”和“英文編輯部”分別編輯。自第九捲起,錢鍾書擔任該刊編輯,其中第九卷第一號和第二號為中文編輯,第十卷第一號為英文編輯。

上列六文中,《進化蠡見》、《天擇與種變》和《獲狐辨》三篇,後來被收入蘇州檔案館整理出版的《館藏名人少年時代作文選》;錢之俊先生見到後,在他的《錢鍾書少年時期的讀書與作文》和《錢鍾書與〈桃塢學期報〉》兩文中進行了較為詳細的介紹。這裡介紹至今仍未經人披露的另外三篇。 第一篇《喜雪》:

北風如刀,卷地揚沙,時雖冬令,而老樹婆娑,尚戴三數黃葉。然一夜之間,盡為封姨而禿頭矣。白雪皚皚,瀰漫六合,極目四望,盡是一片粉妝玉琢世界,猶如一夜春風,梨花繽紛於萬樹枝頭;又似滿腔愁懷,首為之白也。然散入珠簾,則溼羅幕,狐裘不暖,錦衾嫌薄,迥非春日氣候矣。冒寒出門,則風烈若刃,面額如割;幕中草檄,則硯水冰凝,不成點畫。無已,圍爐飲酒,效党太尉賞雪故事耳。而從徵塞外之客,鐵衣當猶被身也。嗚呼!戰場白骨,糾纏草根;馬毛帶雪,汗氣蒸騰。古來征戰能幾人還,況於冬日乎!噫嘻!哀我黎民,無罪無辜,鮮衣乏食,何以卒歲?安得使紛紛白雪,盡化為銀,以拯其急而救其命哉!開窗四望,見一犬馳騁雪上,足印所在,猶以大地為畫面,而繪梅花其上也。聞鄰農啁啾相語曰:明年收穫,當能豐盛矣。

從此文的刊發時間推算,錢鍾書其時應該是國中二年級生。他在寫此文時,調動了此前學習閱讀的積累,運用了不少和雪有關的`典故,對雪中景象進行了多方面的描繪。但文章整體上略顯堆砌,而較少作者自己的真情實感;又文中多半篇幅寫的是雪中使人哀傷的景象,也似與文題“喜雪”有所不符。這些說明八年級時的錢鍾書,他的寫作水準仍處在一個有待進一步提高的階段。

第二篇是《〈新學生的第一夜〉跋》:

趙君頤年以其新作《新學生的第一夜》見示,中述一學生初離故土思家之狀的,是知箇中甘苦者語,非外人所能道。回憶兒時,亦嘗讀一與此相類之小說,名曰《相思》(Maladiedubays,作者已忘)者,內寫一旅人,遠戊不得歸,念家成疾事。時餘童駭,未知作客之苦,以為夫夫者,殊之鬚眉之氣,家果何可戀哉?後遊學斯校,因離家遠,一年僅四度得歸,夫然後始知家之可愛。而每睹床前明月之光,聞火車汽笛之響,輒油然勃然起蓴鱸故鄉之思,蓋不知其來之何從焉。顧尤以假期後到校兩三日為甚,固不只如趙君所云“新學生的第一夜”已也。揆之他人,諒亦如斯矣。趙君喜談電影,嗜文藝,尤好作美國風之FreeVerse,第頗有時下歐美之二分投稿家(Two-CentContributer)習氣,是亦白壁之瑕也。一九二六年五月二日夜錢鍾書跋細味文意,可以看出本文有一些排印上的明顯錯誤,如“初離故土思家之狀的”當作“初離故土的思家之狀”;“遠戊”當作“遠戍”;“童駭”當作“童孩”;“固不只如趙君所云‘新學生的第一夜’已也”,“已”前似缺一“而”字;“白壁”當作“白璧”。又文中“以為夫夫者,殊之鬚眉之氣”之句,也似有文字訛誤之處。

錢鍾書寫此文時,已升入到九年級年級。在《桃塢學期報》第九卷第二號的小說欄目上,刊載了趙頤年的《新學生的第一夜》,敘一去外地讀書的學生,到新學堂後第一夜的思家念親難以入眠之情狀。錢鍾書此跋,即附於原作之後。相較於第一篇文章而言,這篇跋文中更多地融入了自己的切身感受。還有一個可以注意的細節是,這篇跋文緊附於趙頤年《新學生的第一夜》之後,在此期目錄中並未標示出來。錢鍾書是這一期的中文編輯之一,此文或正是由他經手編輯,在此過程中,有所感而寫下了這篇跋文。

第三篇是《〈吳中招提記〉序》:

王君君綱,劬學老,剛毅木訥,宣尼所謂近仁之器者,庶乎幾之。然而豫逸篇章,從容文諷,同學多士,莫之或先也,又豈特斯人斯德,為吾黨之良而已。嘗讀楊f之《洛陽伽藍記》,心焉慕之,故吳人也,仿作《吳中招提記》,第遣詞用意,了不相似;吐言天拔,自成佳什,殆所謂謝朝華於已披,啟夕秀於未振者耶?強矛序之,於戲,學愧子夏,何益葩經,識遜元凱,胡補左氏,將筆汗顏,匪遑底寧,殊難為地也。

錢鍾書寫此文時已是高中一年級,文中的“強矛序之”當為“強予序之”之誤。此文刊於《桃塢學期報》第十卷第一號,此序之後,便是王君綱的《吳中招提記》。《吳中招提記》仿照北魏楊f之《洛陽伽藍記》的體例和寫法,逐次介紹了蘇州戒幢寺、報恩寺、寒山寺、虎邱寺、靈巖寺等五座寺廟的歷史沿革和內外景色。而錢鍾書為此記作序,稱其“仿作《吳中招提記》,第遣詞用意,了不相似;吐言天拔,自成佳什,殆所謂謝朝華於已披,啟夕秀於未振者耶”,雖不無溢美之詞,但整體上寫得精煉老到,顯示出作者的文字功夫已有了不小的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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