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現在生活細節裡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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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讓我從兩個生活片段說起,因為這些日常的生活片段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文化的不同就體現在一些平常的生活細節上。

體現在生活細節裡的文化

 人情味

波士頓的一個華人旅行社組織旅行團到紐約和華盛頓觀光。一上車,中國人自來熟,"老家是哪裡的?""來美國多長時間了?"中國人沒有那麼多的隱私觀念,諸如此類的話題一開啟,大家一下就沒有了距離,如同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久別重逢,一路上熱熱鬧鬧的,一程又一程。

返程時,旅行社為了多掙一些錢,在紐約又拉了一些客人。美國人大概也知道乘坐華人旅行社的車省錢,在紐約的中國城就上來幾個美國人。這樣一來,前面的中國人和後面的美國人就形成了非常鮮明的對比。

前面的中國人如同炸開的鍋,人聲鼎沸。前排的、後排的,左邊的、右邊的,聊作一團。離得遠的,說不清,聽不見,聊得不過癮,就把頭和身子探到過道上。冷不防,偶爾瞥見後面的美國人,個個正襟危坐,互不相干,默默地看著前面的中國人,似乎不理解素不相識的中國人為什麼能夠如此親密無間--這種景象真是一幅絕好的中美文化的對比圖,也讓人立即明白了美國人的自由是以孤獨為代價的。

在各種各樣的聚會中,其他國家的孩子,包括日本的、韓國的孩子都規規矩矩,即使無所事事,也無聊地坐著,絕不胡喊亂跑。相反,中國的孩子即使比較老實、乖巧的,也會在人群中穿梭來往,嬉戲打鬧。中國人到國外旅遊,一群人又說又笑,大聲喧譁,也被人視為"不文明"。

如果能夠從國民文化的角度整體地看待這個問題,中國人其實也很委屈,並不是某些中國人素質低下,而是中國文化注重群體性和集體主義使然。你要想讓一群中國人不熱熱鬧鬧地說話,不大張旗鼓地嬉鬧,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也常有外國人說,在我們國家,人們很禮貌,很客氣,但人與人之間沒有中國人之間的那種親密,也很難像在中國一樣,交到真正的朋友--這樣,我們就有理由了--你很難讓人們彼此那麼親密的同時,還讓外人覺得彬彬有禮。

 規則與信任

在美國,還有一個場景因為對比鮮明,讓我很難忘記。

在波士頓的一條大街上,有一家美國超市,附近不到200米處,就是一家中國超市,專賣一些中國人及其他亞洲人愛吃、愛用的東西。

我先到那家美國超市。按照國內的慣例,我走到一個類似諮詢臺的`地方,問這裡是否是存包處。說了半天,那位姑娘都沒有聽明白。最後,我拿出了自己的包,她才恍然大悟,忙說不用、不用,你拿著進去吧。其實,她那兒是沖印膠捲的。我想,之所以費這麼大的周折,一方面固然是因為我初來乍到,英語程度還不足以清楚地表述自己的想法;另一方面,恐怕跟美國超市沒有存包這項服務有關,那位姑娘根本沒有這個概念,因此便更難明白。

美國的超市每週都會推出特價商品,人們專等降價的時候,拿著店內海報,挑選自己很久以前就看好的東西。等我挑完東西,已經付錢出來後,才發現這家的義大利通心粉比較便宜,就想折回去買。我想,這下應該把已經買的東西存起來了吧,那位姑娘還是說不用。就這樣,我又帶著買好的東西,拿了麵條,帶到付款臺,心裡忐忑不安,唯恐說不清哪些是付過錢的,哪些是沒有付過的。我只把通心粉放到收款臺上,手裡拎著先前買的東西,眼睛盯著收銀員,隨時準備解釋。直到交了錢,走出來,竟然沒有人問。

帶著被充分信任的感覺,我心情舒暢地離開了這家超市。

走了不到200米,我又去了那家中國超市。有了剛才的愉快經歷,我拿著東西就徑直往裡走,不料,一個黑人保安攔住了我,用手示意我先存東西。一下子,先前的愉悅驟然消失。

也許有中國人到了美國也一樣在超市裡拿東西,讓人不放心;也許還是中國人更瞭解中國人,需要防範有人順手牽羊,使中國人即使到了美國,也還是中國式的管理思維和習慣。

超市這樣一個最生活化的場所,購物這樣一件最平常的事情,因為如此強烈的對比,讓我深深體悟了中西文化的不同。

信用和信任是相互依存的。沒有信用,便不會有信任,也不會有基於信任的政府對個人的尊重、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尊重。讓顧客先存包,是以所有人都有偷竊嫌疑為前提的,一開始心理上還會感到不舒服,時間長了,就麻木了。不存包,至少在形式上給了相信人們不會偷竊的信任,或者說,已經有相應的防範措施或法律準備,隨便你怎麼做,在明確的規則下,給了個人高度的信任和自由。

 孰優孰劣

上面這兩個故事貌似沒有聯絡,但其實有著深刻的內在關聯。

基督教哲學認為人有原罪,認為人性本惡,所以主張以制度與法律來約束人,並認為有了好的制度,壞人也會做好事;沒有好的制度,好人也會做壞事。

中國人認為人性本善,通過道德教育,"人人皆可為堯舜"。制度不管用,再嚴的制度也是由人來制定和實施的,人如果學壞了,制度與法律也不過是一紙空文而已,所以中國人講究倫理教化,以便從人心這個根本上解決問題,儒學就是教人們如何做人--做一個好人的學問。

認為人性本善,當然注重道德教化;認為人性本惡,當然注重管制和懲戒。雖然中國自古以來在各個方面都制定了詳細的制度與法律,雖然西方的宗教其實也起著道德教化的作用,也就是說,無論中外古今,在社會管理上都是制度與教化並行兼施,但是,中國無疑更注重道德教化,深入中國人骨髓的是道德觀念;西方更注重法律懲戒,深入西方人骨髓的是法律意識--對於人性善惡的基本認識,導致了兩種不同的社會制度和文化觀念。

但問題的關鍵是在這兩個不同的系統下,個體享有的自由和對於自由的使用,有很大的性質上的不同。

在人性惡的大前提下,西方的法制系統對於人性"惡"的方面做了很多預防和遏制,在人性"善"的一面沒有保證的時候,起碼能遏制"惡"的一面。還因為有法律效力的確認和保證,在法律允許的規則之內,個人能夠享受到來自國家和社會的最大限度的信任,從而也享有更多的自由。但是,美國的法律深入到了日常生活的細枝末節,滲透、取代了道德、生活常識甚至生活習慣的領域和職能,涉及之廣令人瞠目結舌。美國法律的泛化、瑣碎和繁雜,有時使法律形同虛設,複雜到了普通人根本搞不懂的地步,凡事都得諮詢律師,所以,全世界80%的執業律師在美國。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中說:"法律是沒有感情的智慧。"法律主宰社會,把人們隔離成一個個禮貌、自由而孤獨的個體,法律就成了冰冷的工具。

在人性本善的假設下,社會對個人道德教化的重視高於社會制度的構建,把社會的長治久安寄託於個人修養。另一方面,在儒家看來,"禮緣人情""禮許變通",人們執行規則能夠充分考慮到具體情況,讓人能夠更多地體會到溫暖,因此,在中國式的人情社會中,人與人之間更親密。但人性遠非善惡這麼簡單,在人性本善的認識基礎上,只重視對"善"的培養,"惡"的一面得不到應有的遏制。因此,一方面,中國人處理事情隨機靈活,在儘可能的範圍內,就可以擺脫承諾或規範在形式和細節上的羈絆,但同時因為中國文化中缺乏嚴明的法治,哪些應該做,哪些不應該做,缺乏明確的尺度,人們不會在錯事面前望而卻步,思維在對錯之間模稜兩可的邊緣上徘徊,這種靈活變通就容易被滋養成肆無忌憚、為所欲為,這時,這種中國式的自由便是在道德、規則之外的無限度的放縱。中國式的人情社會被人們批評最多的,就是在人性"善"的一面沒有保證的時候,"惡"的一面也得不到起碼的遏制。

《論語.為政》指出:"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還有古人說:"法能刑人,不能使人廉;法能殺人,不能使人仁。"沈從文也說:"法律注重在使人不敢作惡,道德卻能使人樂於向善。"這些話也將這兩種文化的長短優劣揭示得一目瞭然。法律的冰冷和尖銳無法替代人性的柔和與溫暖,繁瑣的規則也勢必導致人性的僵化。總而言之,在法理社會,法治雖然使人們僵化甚至冷漠,但也使他們簡單輕鬆;在倫理社會,人們很靈活,富有人情味,卻也狡黠複雜。

我們一定都向往生活在這樣的國家和社會:國家信任民眾,民眾信任國家,人與人之間相互信任,生活自由而簡單,溫情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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