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氣裡的村莊—冬至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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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十一月中,終藏之氣,至此而極也。

節氣裡的村莊—冬至散文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冬至在鄉村是件大事情。

小時候在鄉下常聽奶奶講:大冬大似年,小冬不值錢。冬至早晨,奶奶總會煮出一鍋湯圓給家裡人吃。這湯圓奶奶好幾天前就開始準備了,先是扒出一笆斗新收的糯稻,倒在天井裡晾晒一兩個太陽後,馬上安排家裡人送到軋米廠進行碾軋,當她接過滾圓晶瑩剔透的糯米時,趕緊拿出淘簍,用小碗量了幾碗米下河淘洗,然後往水桶裡一倒,加上水浸泡一兩個時辰,待糯米吸足水後,她再用小碗將糯米從水中撈出,領上我們去村東首的磨房衝兌米粉。

這些天磨房裡自然不會閒著,大家早已是按次序地候著。勤勞的奶奶此刻也不會閒著,趕緊蹲下身子圍在碓邊,和碓邊的嬸孃們一起篩起碓裡的粉來。隨著篩裡的米粉越來越細,碓裡的糯米越來越少,大家很歡喜地幹著。

隨著冬至這天的到來,家家戶戶都會飄出湯圓的香味。有時奶奶辛苦做出的湯圓也會討得爺爺的罵。有個堂弟一直在遊蕩,早已到婚齡,家裡感覺他就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主,全家人都為他著急。那年他正好是冬至回家,奶奶盛給他一碗湯圓,結果他吃出個單數,奶奶特別地開心,她摩挲著堂弟的頭說:孩子,今年你肯定能相上物件了。在一旁的爺爺說,你發什麼神經,你奶就會鬼神,莫聽她瞎嚼道,孩子你自己把握!其實,堂弟早已相中一個,只不過沒有明跟家裡說而已。也就是在那年春節,他和物件一起回家過年了,喜得從來不沾酒的爺爺竟然喝了二兩入肚不醉。

以後漸漸大了,讀過“家家搗米做湯圓,知是明朝冬至天”的詩,知道湯圓就是團圓、圓滿的意思。但奶奶還是忍不住給我說破了這吃湯圓的事。說,吃湯圓就是團圓、圓滿的意思,也就是大家擰成一股繩的意思,就能辦成任何事情。我問,如果不吃湯圓?奶奶嘆口氣說,那就麻大煩了,那就難過數九寒冬了。

數九寒冬,是民間諺語,是說從冬至開始,就真正地進入一年中最冷的寒冬了。也就是說冬天裡,北風一起,天更加地寒冷起來,空氣中似乎有穿透力,把天空蕭殺得混混沉沉,雖然喜鵲還在沒有樹葉的枝頭上咯咯地叫著,麻雀倦怠在屋簷下看著晶瑩而透亮的排在窩前的冰掛。原本大地像被雪蓋上一層厚厚的棉被,結果有些地方被往來的行人踩了無數遍,變成了灰褐色,再讓冷硬的風一吹,結成冰苔,更加堅硬,寒冷一路走來,不聽農人的招呼,像個玩皮的孩子,時不時地揣一把鑽心的風往你懷裡一塞,讓你一下子凍得前心靠後背。

鄉下的言辭有時真的很有風雅之意,於是這數九寒冬也有了詩般的開始,村巷裡流傳著“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開,八九燕來,九盡楊花開!”冬至既是寒冷的開始,又是溫暖親情時分,怎麼著品味,都是有極大的意思。細究著,如同看門前河裡的冰、窗裡的霧花、縮在袖裡的手,以及奶奶逼吃湯圓的神情,你是越想越有味兒的,心中莫名其妙就感動了的溫暖,忙忙碌碌快一年了,該是關心一下家人了,別到年底閉了眼睛一思量,倒像是什麼也沒做出哩。

其實,今年還是豐收得很,米缸裡滿是新米,屋簷下懸掛著醃魚肉。剛挑完河工的男人一天喝上兩頓自釀的大麥酒暖暖身子,一個寒冬下來至少要醉個幾回。我也大概是從那時開始喝起酒來的,起初是爺爺先用了筷子頭兒沾了酒讓吮吸,見我沒反應,接下來叔父們就大膽起來,竟然也給我斟了小半盅了,讓吱兒一聲喝進肚去,到底還是被酒嗆得直流出鼻涕眼淚來,在場的人惹得奶奶一通罵,這通罵卻罵出一屋的笑聲來。

就這樣,冬深了,寒潮一波接著一波,刺骨的寒風呼呼地在野地裡四下奔跑。早已收割完畢的田野空蕩蕩的,冷冰冰的,沒有一點兒熱乎氣,田野上行人不太多,只有麥子和油菜們在不聲不響地休身養性。這時,“嗖”地一隻慌里慌張的野兔從墒溝裡竄出來,慌不擇路,只顧朝前衝,以至漸漸變成一個點,消失在遠方……

父親把莊稼的秸稈堆在村前屋後,一垛挨著一垛,又把粒粒莊稼拾掇進家,每一粒都誠實飽滿。然後他打量著這一切,心裡生出滿足和感激。他背叉著雙手,走出村口,在一片麥綠中走走停停,偶爾發現凍僵的油菜,嘴裡不住地念叨著。

行走在鄉下,很喜歡看到這樣的一幕幕鄉村俗俗的景緻。從剛一鬆馳下來的農人手掌裡蹦了出來,勤勞的農人們彷彿被這個季節悶死,很快,他們又找到一份可以慰藉心際的事兒。一片片飛舞的紙錢灰,漫漫地漂浮在空中。此刻,農人們想到了亡靈,他們在天堂裡是否也和活著的人一樣,可以靜心地享受這冬日裡的清閒。此刻,無論是多麼矜持的農人,臉上都寫滿了悲痛和懷念的神情,他們會在這陰晦的日子裡,默默地悼念著那些亡靈。常日在家操勞家務的'老爺爺老奶奶們,邁著蹣跚的步履,丟下家裡的瑣事,不約而同地聚在一起,點上幾柱清香,阿彌陀佛地祭拜了起來,彷彿要將世上一切存有惡之念的人,從這阿彌陀佛的禱唸聲中拯救出來。此刻,農人們無奈地將自身臃腫地裹起來,任憑冬日的雪兒在農人們裸露的臉上,狠狠地刻劃幾道印記,好讓自己在皸裂的面板上記住冬日嚴寒。這時孩子的手被凍後就腫得跟發酵的面一樣,又疼又癢,不能寫字,有心的姐姐常為小弟弟們織棉手套或暖袖。莊上要數狗夥最有意思了,他是個慣寶兒,上有四個姐姐爭著為他織手套,但一到這個時候,手依然像個饅頭,現在他在蘇南打工了,也不見凍瘡了。

冬至這日就在人們虔誠的祈禱聲和三叩九拜中漫隨嫋嫋菸灰縹緲而去,不留下一點痕跡,而寒冷卻在大地上潛伏下來,攆都攆不走。其實冬日已到了很多日子了,只不過它偷偷地掩藏在往日的晨霧寒露裡。

鄉諺說:親魚越冬深處扎,塘底深坑集中點。爺爺早已把門前屋後的樹修剪了一遍,再從草垛上拖來新收的穰草,往船上一搬,奶奶把船兒往永東河邊上一靠,他們知道這兒水深,又是朝陽的地方,撒些穰草,給魚兒暖暖身子,布些樹枝給那些捕魚的造成些麻煩,好到了臘月底就是滿倉的鯽魚、黑魚。又是一捆穰草拋撒下河時,奶奶發現有一把草中還有幾粒稻穗,她又嘮叨起來:明年再不能要你那粗心的孫子幫忙脫粒了,瞧瞧,收一半損一半……

無力的陽光漸漸西下了,農人們只好耐心地蘊藏起自己的性子,待到春天來臨之際,再從這冬日的陰晦裡掙脫出來,精神抖擻地去迎接一個嶄新的天地。

夜深了,凍醒的喜鵲在活動筋骨時,翅尖兒碰響了巢邊一串風乾的楝樹果,弄得滿院子格噔的聲響,憋了許久的男人起身準備去茅房撒泡尿,一推門,颼颼的小北風撲面一個激靈;仰起頭,呵,好大一個圓月亮,正在沉靜冷澈的天井上不眨眼地瞅著,羨慕著農人的老婆孩子熱炕頭滋味,也許一家人團圓在一起比什麼都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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