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的除夕日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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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八歲,母親帶我回姥姥家過年,父親本也要去,可是無奈家鄉房子不能沒人看守。尚若一個冬天不給那破舊的茅草屋燒火暖炕,明年只能把炕扒了重新再搭。我上火車時就開始胡思亂想,我想父親會不會在這麼黑的天找不到回家的車,會不會流浪街頭行乞要飯,或是過年時會不會手裡拿兩個饅頭蜷縮在炕頭,眼睛呆解地望著雪花螢幕,看不到聯歡晚會。反正那時的我小腦袋瓜望著漆黑的窗外,心裡悶悶的,還有一點恐慌。

姥姥家的除夕日散文

可是那點陰影等到了姥姥家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因為舅舅舅媽都回來了。舅舅舅媽都在北京工作,那老師們口上常說,同學們嘴裡常嚼的地方,著實讓我好奇和神往。於是有一天父親打電話來“想爸爸沒有?”我小手一邊從食品袋裡掏出一片“美好時光海苔”,一邊拖著長音說“不想……”

當我被大聲的閒聊聲吵醒時,陽光已經透過了那古怪的向上拉的極大的窗戶,悄無聲息地爬進了我溫暖的被窩。可我剛剛掀開被子一角,那冷颼颼的涼氣順著鑽進來的陽光就要浸入到我身體裡,那種東北人的霸道真是讓我有點吃不消。於是乾脆老老實實地匍匐在被窩裡,波光流轉,看著家人在那東走西走地滿屋忙活。

母親那年輕的身影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她手裡拿著春聯,福字,剪紙,紅的,黃的,金的,粉的都堆疊在她潔白細膩的手上。母親乖巧的等待姥爺選好適當的位置,然後回過身來從她手裡輕輕一捻。每當姥爺伸手把新和的醬糊謹慎細心地塗抹在門上或牆上時,母親都要抬著頭,向上張望,目光隨著姥爺已變的粗糙乾瘦的手左右挪移著,垂至雙肩的馬尾辮在清晨的陽光裡烏黑髮亮,母親的臉龐好像與冬季溫暖的陽光融合,是那樣安靜,祥和。這樣的畫面不禁讓在被窩裡的我看的有些呆了,眼前是母親,和母親的爸爸,一個乖巧的女兒與一位心細的父親。那男子的動作多麼老練,那女子的凝望多麼自然。

“小不點快起來!”小舅的清朗的聲音從橘黃色的木門口傳來,我趕緊閉上眼睛,身子慢慢向下把腦子也退回到溫暖的被子裡,不吱聲。“別裝睡了!快起來洗臉。”姥姥最是能抓我洗臉了,我臉緊緊蒙在被子裡,嗚嗚的說“不洗不洗,洗了就太涼了!”洗過溫水臉後就要把臉擱在冬天那看不見摸不著的冰冷空氣中幾秒,光是想想臉上就針刺般的疼。奈何不了姥姥到了面前的沾溼的毛巾,我用被子裹著小身子坐了起來,閉緊了眼,任憑毛巾粗魯地揉搓我嬌嫩的臉頰。我心裡想,我臉髒的很,你是如此惹人討厭,我就讓髒東西都沾你身上。哼哼。

舅媽從外面進來,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冰涼的手往我小屁股底下塞,臉上笑出聲來,本就年輕的她就像十幾歲的花季少女,不懂事地欺負八歲時的我。我哪裡是她的對手,於是拖長了聲音放高了音調“啊啊”大喊,來求得家裡其他人的救援。這時舅舅放低音調帶著些許呵斥,讓舅媽不要鬧,舅媽就真的乖乖的撤走了那冰塊似的手,表情和我做錯事了一樣,嘿嘿幾聲,轉身把手塞到了褥子底下。還不忘撲扇這那長睫毛衝我眨眨眼,我就學著她,更為誇大地小眼睛一緊兒眨,她便忍不住笑出聲來。母親看到了就呵斥我趕緊穿衣服起來吃飯。

等到大家都吃完飯了,我就爬上炕頭暖暖的玩起小玩意,我小時的玩具很少,多數的時光都花費在了那些小玩意身上。這些小玩意可是沒有準確的'定義,有時是剔透玲瓏的彈珠,有時是柱狀廢舊的電池,有時是圓形褶皺的瓶蓋,有時是左爬右爬的螞蟻……姥姥和母親開始切菜,舅媽開始量米,還有姥爺忙著添柴燒火,舅舅則是提著一長串的紅皮鞭炮,在外面選尋個好地方。我倒是不急,只要等著嘗姥爺親手做的團圓飯便是。

姥爺過去可是村裡的大廚,誰家有出息的娃兒考上大學了,或是誰家英俊小夥兒結婚了那廚房準少不了姥爺忙碌的身形。

我等的無聊了就開啟被塑料包裹的木門,一團白霧從門縫猛裡地穿了出去,和發白的陽光纏綿片刻,便隱在了冰冷空中。我緊咬著牙把手塞進衣兜裡邁著大步就朝著姨姥家走去,自然的呼吸間就有條條煙霧從鼻孔冒出,一張嘴就是一大團。姨姥與姥姥是鄰居,隔著一面高高的磚牆,抬頭上看只能看到姨姥家紅色牆瓦的房簷。再回頭看看姥姥家,只是圓木配稻草的屋簷。我到姨姥家主要是找小姨玩,那時小姨十五歲,有著兩顆小虎牙,圓圓的臉蛋,披肩的秀髮,還有靈巧的雙手。可沒想到的是姨姥非把五十元塞進我兜裡,還不忘抱一下我那不知所措的身子,我眼神有些茫然,但是在看到小姨那甜甜的笑意後便和她玩起了紙牌。

這一玩就到了中午,姥姥跨過從姨姥家通黑的大門,步步結實平穩的走來,臉上還帶著喜慶的微笑。在窗外看到我還不夠,一定要拉開屋門進來告訴我讓我回去吃飯。因為姨姥聽到了,一定會拽著我胳膊挽留,還會大聲地向姥姥說一些甚是親近的話。當然,姥姥是不會聽的,放在他日還好,那天是團圓飯,怎麼能少得了我這個象徵吉祥的小不點?

那噼裡啪啦的鞭炮亂響,整個村子都在這寒冷的冬季變得熱鬧起來,一家連一家,有時中間隔了好長一段時間。那時就能分出心來看看剛剛放炮的人家院子,是不是有一團灰色煙霧隔空飛昇,在落光葉子的楊樹錯雜枝條上攀爬。當舅舅點著了引線,就飛似的往一邊跑,還不等他轉過身來,那白煙便在連聲巨響中升起,飄過的空氣不在寒冷,只留下象徵著紅紅火火過大年的無數碎紅。

我看著桌子上那泛著油光的,冒著熱氣的,五顏六色的佳餚,聞著姥爺琥珀色玻璃杯中漂出的淡淡的酒香,和黃色圓桌上分不清是哪一個的菜香,聽著碗筷碰擊的清脆樂響和家人隨便聊的家常。我深切感受到,那團圓飯,不重那個“飯”,而重的是那“團圓”二字。

待我吃完了飯在炕上閉眼打盹時,我感受到一雙筷子夾著一塊兒肉輕觸了一下我的脣邊。我便自然地張開嘴一副小皇帝樣等著執筷人將美味送到我嘴裡,可是我在我咀嚼了後,就立馬挺坐了起來,吐個一乾二淨,這還不夠,我還立刻跑向廚房乘水漱口,非要把那味道盡數清除不可。原來是我那舅媽不知道我最怕的就是蠶蛹,夾了一高蛋白的蠶蛹扔我嘴裡,可憐我那悠哉悠哉的心境,都被她打破的再也復原不得。

下午,陽光依舊不受寒冷空氣的侵蝕,安靜柔和地灑在炕蓆上,在本是暖暖的炕上又平添了一份溫馨。我那從姨姥家收穫的五十塊讓母親收了去,然後姥姥又給了我很多零錢,加在一起能有十塊,在我不斷的央求下,姥姥和母親終於同意和我玩真來贏的紙牌。當我從最初期待的欣喜慢慢轉成焦急後,母親帶著一絲警告的感覺說“可要好好玩哦,輸了可別掉金珠。”當我手裡的錢不斷減少到一塊時,八歲的我,心裡有種隱隱的抽動,然後那種空虛落敗感催促著淚花無聲地落在紙牌上,姥姥看到了就怪腔調說“哎呦,這房子咋還漏水了呢?”我聽著揪心,淚珠在陽光中啪嗒啪嗒的下落,手上還強硬硬地擦拭著,不想讓她們看到。結果是,姥姥和母親把她們的零錢一股腦的都塞進了我衣服兜裡,也就各自下地剁陷揉麵去了,等到舅舅他們回來還不忘敘述一遍我的光榮經歷。那時我就哼的一聲當做沒聽見,反正錢到手了,愛怎麼著怎麼著吧!

通常來說,我的精神頭是堅持不到吃餃子的時刻的,但我卻從不錯過吃餃子。因為我會提前睡覺,然後讓母親吃餃子是叫我起來。那小餃子那裡是我的對手,我沾著醬油和醋的混合液,一口一個地吃。那時母親就告訴我裡面包了錢,讓我慢點吃,我就改為兩口一個,可是並不報什麼太大希望,每年都包錢,每年都不會跑到我想嘴裡去。有一年我故意把包錢的餃子弄得變形,最後煮熟以後,發現了吃掉了卻少了一種本應有的樂趣。況且那時睏倦的心也容不下太多的興奮。飽了,沒等聽到新年的鐘聲便已倒頭沉沉地睡去了。

早上起來,我腦子深處很自然的明白,母親,舅舅,舅媽和我都長了一歲,姥爺,姥姥又老了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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